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余念依醒来时已是黄昏,阳光透过大开的轩窗铺陈在地,初春的天气减了不少凉意。
耳旁有人悄声说话才让她想起,今天可是自己大喜的日子。
进来的两丫头正摆弄桌上的果品,称赞这次请来的厨师手艺不错,做出来的东西闻着都香。
余念依吸了吸鼻子,正巧,她也饿了,闻那味道,应该是自己最爱吃的油糖果。
正想着等她们离开偷点东西吃时,有人闯了进来,声音倒是大得如雷:“磨磨蹭蹭干什么了?弄完了赶紧出去!”
“老夫人哦,我们正夸赞新来的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呢,嫁给咱们少爷……”
还没等丫头说完老夫人再次呵斥:“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进了江家的门就看她的造化了,要不然就和其他夫人一样!”
丫头们赶紧低头走出房间,她却径直走到余念依面前,也不知神情如何,只听那粗重的喘气声,便让人心惊胆战。
余念依保持睡着的姿势,不敢动弹。
“嫁进来了就老实听话,我便不会亏待你”。老夫人冷笑道,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砖后离开了。
的确,江家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,唯一的公子江修文更是生得身材俊雅,气宇轩昂,怪不得未出阁的闺女,各个想嫁进来。
可是她余念依不想啊,本就有心上情郎,为了爹爹的生意,她不得不如此。
怪就怪那多嘴的媒婆,突然上门来说亲,她还以为是杨照合找人提亲来了,羞答答地藏在帘后偷听,没成想是江家派来的人,不等余家老爷说什么,就抬出了一大箱的绸缎和珠宝。
余念依着急跺脚,赶紧让丫头静儿去请杨照合,再晚一步,她铁定是江家的人了。
余家老爷原本严肃的脸多了些释然,能和江家攀上关系是何等的荣耀,可是老夫人却有些担忧,江家虽是大户人家,可坊间一直有传闻,凡是嫁进去的姑娘,没法长命。
偏偏余家只有一个姑娘,再不亲,也不敢随意冒险。
余老夫人便以自家女儿年纪还小为由,婉拒这门婚事,媒婆笑了,语气附着嘲讽:“男无宋玉东墙之事,女绝司马琴心之托,这才是一桩好姻缘,江公子一表人才,诚心来娶,你家姑娘怕是已暗度陈仓……”
这一说,却把余念依苦心藏着的好事全说破了,这媒婆还真是神通广大,连自个爹娘都瞒得好好的,怎就被一个外人知晓了?
再说这个杨照合,原先是教余念依画画的先生,本就入不了余家的法眼,两老怎可轻易让女儿嫁去吃苦?
杨照合死死不来,丫头孤零零回来复命时,余念依什么就明白了,一片痴心错付。
余家老爷气得拍桌子,当即答应了这桩婚事,余老夫人也是哀叹自己生了个傻女儿,还苦苦恳求媒婆万万不能散播出去,否则自家姑娘的清誉算是毁了。
万一江家听信外头的谣言,余念依嫁过去定没好日子过。
媒婆收了钱,乐呵呵地答应了。
从此,余念依对杨照合,只剩下了一场青色的惦记。
出嫁那天,余念依吵着要吃烤鸭,老夫人赶紧命静儿买来,仔细切好装进包裹中,路上饿了也能垫垫肚子。
余念依不舍得爹娘,忍不住落泪,想要带走贴身丫头时,却被母亲狠心拒绝,彻底断了她的相思。
也罢,就让静儿留在爹娘身边尽孝吧。
她偷偷掀开轿帘的一角,正好瞧见母亲愁容满面,每条纹里像是塞满了未说完的话,来不及倾诉了,干脆拧在一起化作了泪水。
接亲的人吹吹打打,好不热闹,连天空都调成一抹情意绵绵的红,像一座迷宫,而她,被一群人轰轰烈烈扯进这个旋涡中。
余念依手心里尽是汗水,她迷糊记得自己是被人拖进江家,拜堂行礼也是被人一番指使。
她好像打破了一盏茶,将谁狠狠地推了一把。
想到这,她身上惊得冒汗,扯下红盖头去找那一份未吃完的鸭肉。
原来如此!是爹娘担心自己半路逃了,将药加在肉里了。
瞧瞧,这离散的痕迹竟带着三分残忍。
这时听见门外有人的脚步声,余念依吓得钻进桌底。
一双脚轻而稳,慢慢靠近桌子,还没看到人,声音倒是温和舒缓:“你是自己出来,还是我捉你出来?”
余念依面红耳赤,觉得自己躲进桌下实在是幼稚可笑,正当她准备爬出来时,却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:“我也是刚到,从窗户翻进来,怎么就被你发现了?”
听那声音,是个年轻的女子。
“不是要娶我为妻吗?磕磕碰碰之后却娶了余家的姑娘?”女子走近桌子,自顾坐下倒茶来喝,“那夜的承诺情话原来匡我的呀,你言而无信,是怕我嫁进来和老夫人联手害你不成?”
“尚沁,她是我娘亲,不会害我,娶你,只为了生意,你刘家掌管着最大的木材行,还把持着这一带的港口水路,车马托不动的,当然要走水路了,你要是进了江家的门,怕是被老夫人吃得连骨渣都不剩。”
“这么说来,你娶妻就为了自己家族生意,那我就更不明白了,余家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?”
余念依窝在桌下,恨得牙痒痒,好一个江修文,竟然辜负了刘家姑娘一片爱慕,还害得自己丢了痴心。
比相貌,比家底,余家可是家道中落,压根胜不过!
难道只为了济贫?
刘尚沁站起身,临走前不禁笑了:“苦了你的新娘子,躲在桌底,不耽误你们洞房了。”说完轻盈地离开了。
余念依这会儿才抬头,瞧见他蹲着身子朝着自己微笑。
俊眉修眼,顾盼神飞,见之忘俗!
她羞红了脸,慌张低下头。
江修文将她拉出来,好生一番打量:“宝鬓轻轻挽就,铅华淡淡妆成,凤眼半弯,朱唇一点,可爱,出来喝酒!”
她整个人被抱了出来,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。
一份娇羞一份柔情,江修文开始喜欢她了。
还没等他们喝交杯酒,门突然被丫头小萍撞开,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面:“死了,回来的人死了。”
江修文丢下酒杯,冲了出去。
余念依赶紧跟上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通红的礼服还未换下,被风一吹,像是钻进去了无数的鸟儿,扑腾着翅膀。
众仆见江修文到来,纷纷退开,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发白发胀的男人,全身湿漉漉,余念依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全是跳动的腥臭味。
早有人抱来了纸钱和香烛,放在铜盆里一并烧了,江修文瞧了瞧,便打发下人厚葬,安顿好家人,给予对方良田再无后顾之忧,老夫人那边,无需惊扰,年纪大了,受不得刺激。
立刻有人领命去了,众人散尽,江修文迟迟不走,仔细查看躺着的尸首。
余念依不敢上前,远远地站着,抱着双臂,她倒不是怕死尸,只不过大喜的日子遇上这档子事,怕触了霉头。
江修文却招手让她上前。
余念依哪里肯,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。
江修文微微叹息,将她往怀中一拉。
没等她站稳,便抱着她一起蹲下,勘察这副躯体来,好似那恐怖的东西是好玩的物件。
“江家大管家,丁成,效忠江家二十多年,这一次出门运送重要货物返回,不小心醉酒落水,船也沉了。”江修文说得云淡风轻,碰了碰余念依问,“你怎么看?”
余念依惊魂未定,本就有些怕,微闭着眼不敢瞧,心里琢磨,嫁的都是什么人啊,玩玩猫猫狗狗也就罢了,偏偏拉扯着摆弄尸首?
“若真是溺水而亡,嘴里定有泥沙,再说了,大管家带着船行水路,水性一定很好,小小醉酒,应该不会招不住对吧?还是重要货物,他岂敢喝酒误事?”余念依的声音怯怯的,听着倒给了人一种脆生生的怜悯来了。
“还真没白娶你回来。”江修文面带笑意,拍了拍手,“你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,真是始料未及。”
余念依受宠若惊,从未见过老夫人,她怎会挑中自己?
这时有下人匆匆来报,说是定好了棺材,通知了管家媳妇儿,一家人正朝江家来了。
江修文叹气,吩咐下人将灵堂设在另一处偏厅,毕竟今天还是大喜的日子,冲撞了可就不好了。
“你也瞧见了,大管家是死后被人丢进水里的,难道不报官彻查?”余念依小声问道,心里更多的是愤慨,嫁进来第一天就遇到这档子事,怕是以后不得安宁了。
江修文只是笑,他故意挑逗她,江家之所以大,是因为住满了没有去处的灵魂,有些事,查不了,倒不如搁在一边,自己慢慢琢磨去。
余念依被吓住了,脚下的步子抓紧跟上。
那时宾客散尽,下人们正收拾着满院的杯盏,红灯笼还得挂上几日,地毯倒是收得早,地上落满了不知名的花,风一来,打着旋儿躲进墙角里。
都说江家赛比皇宫,还真是如此,偏厅都比余家正堂大上许多,更别提那数不清的门户独院。
江修文带着她七拐八拐,总算回到了房间。
以为今夜已到头可以休息时,江修文却称要抓紧询问回来的下人,大管家死了,一船的货也丢了,不把货弄回来损失巨大。
余念依求之不得,可看到那桌上还未喝的交杯酒后又着急了,娘亲说过,酒不喝,女儿家便不会幸福。
女子托付终生不就是图个安稳么?余念依想到这,抱起酒壶出了门,还和进来的小萍撞了个满怀。
“夫人,晚上您可别乱跑啊!”小萍急忙在后追赶,夜里视线弱,余念依早就不见了踪影。
她跟着江修文回房时,经过议事厅,循着模糊记忆去寻,却在偌大的江家迷了路,左窜右钻,不是闯错了地方,就是误入了门堂。
也不知怎么地,余念依经过大片花草后钻进一处园子,虽然打扫得干净,但那份气息却是把人往外推去。
余念依有些怕了,家丁都在前院收拾,后院压根没几个人,加上晚上看了死尸,一时半会儿浑身凉飕飕的。
正当她准备离开时,听见屋内有微弱而幽怨的声音:“是你吗?”
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,抓着余念依的脚踝,让她无法动弹。
随着一声尖叫,她摔碎了酒杯跑出了园子,像只无头苍蝇样,到处奔逃。
还是议完事回房看望的江修文找到了她,那时的余念依不知碰到了什么,晕倒在睡莲池边。
第二天一早,她在伸懒腰中清醒,睁眼瞧见床边坐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夫人,立刻捂上了被子。
“还不快叫娘。”江修文提醒,拉她起来。
余念依赶紧下床行礼,那时候她才注意到,房间里跪满了人。
老夫人这会儿发话了,指责下人们照顾不利,让新来的夫人差点掉进水池中死掉。
跪着的下人们各个哭哭啼啼,余念依不想初来乍到就让无辜人担责,立刻承认错误,求着老夫人和江修文。
“那你还记得昨晚是怎么了?”老夫人问得仔细,余念依瞧着对方语气态度温和,便宽了嘴,一五一十说了。
不说还好,这一说,跪着的下人们有人惊呼:“是大夫人死不瞑目!”
老夫人听后一通呵斥:“瞎说什么,别吓坏了依依!”
跪着人瑟瑟发抖,江修文招呼大伙起来,跪了一夜,也该消停了。
余念依趁机附和:“是啊,娘,他们又不是故意的,是我觉得没喝上交杯酒,所以,急急忙忙跑出去了。”
“交杯酒都没喝?”老夫人转头看向江修文,“你是在反抗为娘准备的这一桩婚事?”
“不是不是。”余念依插嘴,她可不想得罪了一屋子下人,又拉自己夫君下水,“是我贪杯而已,其实已经喝了交杯酒。”
“行了,你也别为我说话。”江修文冷哼一声,“为何要娶余家姑娘,你心里清楚,我不喝又怎样?其他几位太太,我可是一次也没喝过!”
“是啊,你没和她们喝交杯酒,我也没喝上媳妇孝敬的茶。”老夫人叹息,又看向余念依,“你与修文拜堂时迷迷糊糊,打翻了茶杯,推倒了我。”
余念依一听迅速跪下认错,心里嘀咕着,眼前的两个人明明是母子,却上下透着寒意,言行举止间都是冷冰冰的作派,与自己家天壤地别,爹娘疼爱都来不及。
江修文扶起她来安慰:“礼节都是给虚情假意人看的,你我不需。”
“那你是在指桑骂槐了。”老夫人气得夺门而出,余念依赶紧去追,跟在身后道歉。
娘亲说过,刚嫁进来一定要小心翼翼,收起曾经的火爆性子,要不然,在夫家难做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老夫人停了步,昂头看着面前的园子。
余念依认真一瞧,这不是昨晚误闯的园子吗?
“大夫人姚珍曾住的地方,无意中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,她也死在里面了,后来,江家便有了谣言,不少人夜半听见过她的歌声。”老夫人带着她走进园子内,看着满园花草感叹,“那时候,她已有了身孕。”
余念依忍不住捂着嘴巴,心里阵阵揪紧,多可怜的人啊,难道嫁进江家的女人真没善终的?
“那现在这个屋子?”余念依小声问,双目环顾四周,昨夜丢掉的酒瓶已经清扫干净了。
“等再过两年,就拆了重修一座园子。”老夫人指着一株植物继续说道,“这花还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,本来一大片,可惜啊,只活了这一株了。”
余念依觉得那株花的确好看,可惜长在这阴森森的地方,艳丽都蒙上了恐惧。
草木本无意,荣枯自有时,说的便是命运漂泊的女子吧?把一生寄给了不知名的明天,可惜,有的人一闭眼,再无醒来。
老夫人累了,唤来身边人扶着回房休息,临走前千叮万嘱,江家后靠着山,难免会有野猫野狗潜进来,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。
余念依领命,目送了老夫人。
这个老夫人看着还挺面善嘛。余念依心情舒畅,女儿家嫁过来最怕身边无人撑腰,有个好婆婆,简直万事大吉。
一路走回房,倒把她昨夜沉浸的记忆扯了回来。
经过那片池塘时,余念依停了脚步,死死盯着水面。
就在这个地方,她的确经历了一场生死劫。
余念依回房时,江修文已离开,她拉着小萍悄声追问,江家有没有小孩。
小萍环顾四周,将她拉在一边小声应道:“这夫人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,但不是少爷喜欢的,所以啊,没有孩子。”
“那你们少爷,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?”余念依羞红脸,将脸别了过去。
“瞎说什么了。”小萍掩嘴笑,“那些个夫人都是老太太精挑细选的,论家势背景,可都是远远胜于您呀。”小萍笑,“老夫人答应娶你回来,原本是做小,可是少爷说了,空着夫人位做什么,干脆就是夫人吧。”
原来如此!余念依哭笑不得,自己像是平白无故捡了个宝贝。
男子婚配,都是以德入掖庭,想必那些夫人们各个贤良淑德,她这算什么?是穷吗?
不过再高贵的出生,精致的容貌,也不过也是深沉地圈养在命运的泥潭中罢了。
在小萍的闲聊中,余念依弄清楚了大概,大夫人死,是因她喝醉了酒,扬言说要拉着整个江家同归于尽,一把火烧了自己房间,直到皮开肉绽的尸首抬出来才知,肚里还有个孩子。
至于为何,谁也说不清楚。
第二夫人也不得善始善终,背着江修文和一位下人有苟且之事,被老夫人当场抓住,她羞愧难当,跳水自尽,等发现的时候,人都已经泡胀了,那模样连亲妈都不认得。
“哪片水塘?”余念依追问。
正帮忙收拾衣橱的小萍面有难色,好一会儿才说:“就是发现夫人您的地方呀。”
余念依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衣襟,昨夜她返回经过荷塘时,分明瞧见有个小姑娘在池边玩水,她担心着凉,还特意提醒对方,夜里冷,别把双腿放进水里,掉下去可不好了。
那孩子突然指着水里惊喜地告诉她:“你看,这水里有什么?”
余念依好奇去瞧,猛地看见水面印着一张恐怖的人脸,吓得她晕倒在地。
“你可知二夫人的样子?”
“有个地方铁定存着,可我不敢去。”小萍闭着眼,“江家祠堂里。”
两人话正浓时,二管家郭安来报,说是族里的老人们都来了,按照惯例,需新来的奶奶一一敬茶。
小萍应了声,赶紧帮忙准备衣衫,太太有太太的规矩,夫人有夫人的讲究,可不能错了。
最终余念依顶着一头的朱钗出了门,连身上的衣服都繁复无比,穿在身上沉闷不已。
等走到吃饭的地方时,余念依后背已沁出汗来了。
江修文早已到了,他穿着一袭淡灰长装,明明是居家常服,却威风凛凛。
余念依瞧了眼,又不小心跌入他美丽的诱惑中了。
敬茶之后,余念依额头上早已爬满了汗。
刚落座菜还未上齐,族中便有人质问老夫人:“老夫人,修文再婚,你也该交出印章和账本了吧?”
老夫人哈哈笑,端起酒来:“承蒙各位关心,这夫人是有了,可念依从未管过商行,哪里懂做生意的道门,我这老太婆手把手教,也是要花费时间的。”
“老夫人是不愿交了?商行那些管事的怎么想?修文早就可以独当一面,你霸占不放,是何居心?”
“柴管事,怎可说是霸占?老夫人德高望重,江家有她可是福气,商行越来越多,生意越来越大,这有目共睹,修文怎可能做到?”族长反驳,“任人唯贤,不唯亲,老夫人能做到,为何要易手他人?”
“江家少爷怎会是他人?”柴管事反问。
大家你言我语,各个表情愠怒,江修文站起身,对着族人行礼之后问道:“娘的意思,是把儿子当外人了?”
“你做生意娘很放心,只是……”
“那您忌惮什么?”江修文逼问,“儿子有一想法,娘亲不信任儿子,倒是可以与新夫人共管江家商行,您看可否?”
老夫人笑而不语,转而看向余念依,那副表情分明带着为难。
余念依闻到浓烈的火药味了,她捏着衣服,不敢言语。
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真是如此啊,老夫人抓着江家的咽喉不放,曾开出的条件便是,江家有了夫人,便会交出钥匙和账本。
可这夫人不懂生意是真,不善人情世故也不假,让她如何撑起半边天来?
“还望娘亲遵守承诺!”江修文恭敬行礼。
老夫人捏着拳头,只得笑嘻嘻点头答应:“行,找到丢掉的货物,我保证交出所有,就算钥匙给了你,没有那批货,你可铺不开这庞大的家业。”
“一言为定!”江修文拱手。
这会菜已上齐,郭安一声“饭备”,大家提起筷子,又是一番推杯换盏。
余念依接了几杯酒,脸色微醺,江修文担心她招架不住,立刻唤来人背她回房。
小萍已经铺好床被和热水,催着她洗干净澡,换上轻盈的衣衫。
放下高挽的发髻,余念依趴在窗前方桌上,傻乎乎地看着园子的景,念叨自家园子虽然漂亮,可是没有大夫人那独有的花。
“夫人,大夫人娘家可是世代中医,她也颇通医术,园子里种了不少药材,看似是花,没准是药。”小萍咋咋呼呼,“我呀,以前伺候少爷,可惜他常年在外,现在伺候夫人,是我三生有幸!”
余念依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她才懒得管那是药还是花,反正早晚是要拆掉的。
再看自己的园子时,她似乎看见有女子分花拂柳而来,等她揉揉眼再看时,哪有什么女子,分明是爬满花的茶树。
余念依没注意到,江修文已辞了酒,刚走进园子,瞧见窗边佳人一时沉醉了。
月下如玉佳人,温润地藏于小窗盈盈,细细地勾勒着温情。
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子,但美人千秋万代,却没有任何一人能走进心窝里。
独独是她,这个赌气才答应娶的余念依。
她也瞧见他,气冲冲地跑出去,小脸涨得通红:“今天我算是弄明白了!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江修文笑道,双手背在后,摆出听讯的样子来。
“让我共管商行,征得我同意了吗?不过欺负我没有经商罢了。”余念依扯着嗓门。
江修文没否认,点点头:“老夫人选你,是因为你和其他夫人一样,容易掌控为她所用,我选你为夫人也是如此,谁不喜欢用听话的?”
余念依气极了,敢情是挖苦自己够傻。
“你还是休了我吧。”余念依心中似有千千结,羞愤难当,自己再不济,也不愿做个傀儡人,寄托着苔藓般的婚事,还要暗示自己心安理得。
江修文看了她一会儿,点点头:“行啊,你帮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产业,我就让你自由,想必你从小娴习女仪,不用我提醒你怎么做夫人吧?”
余念依心里有气,冷哼了一声回房,江修文跟着进来,提醒小萍去准备准备,明日一早该回余家了。
出嫁的女儿第三天回门,这可是一件大事。
小萍领命而去,想到能回家,余念依心里十分期待,许是过于兴奋,她在床上辗转反侧,后半夜小萍收拾完东西回房时,才有了困意。
可惜睡得迷迷糊糊时,却听见小萍害怕紧张的声音。
“夫人你听,外面是唱着什么?”小萍钻进余念依的床被。
“他人了?”余念依抱紧了小萍。
“夫人您忘了,是您自己说的,不准他在房里睡,我晚上才陪着夫人啊。”小萍拉着余念依挤在床角瑟瑟发抖,“好像是大夫人的声音,就在咱门外啊!”
这一说不打紧,余念依再看那关闭的房门,不知是否是月光下的投影,还真是像极了人形。
小萍服侍过大夫人,对她的声音十分熟悉,后来那场大火之后,江家娶了第二位太太,不多久便有传言,大夫人阴魂不散,常常徘徊于房门外。
余念依将头捂进被子,吓得哭泣不止。
突然门被撞开,小萍拿起枕头砸过去,定睛一瞧,这不是少爷吗?
江修文提着一盏灯,直挺挺地站在床前伸出了手:“以后到我房里休息。”
余念依哭着扑了过去,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放,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。
江修文将她抱进不远处的书房,里头暖融融的,还有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,香气扑鼻。
余念依突然没了瞌睡,看见书桌上摆着一份墨宝,好奇之下凑过去,那不是自己的画像吗?
江修文这才解释,进来的夫人都会有一份画像,余念依也不例外。
看到画像,余念依突然想起了那晚的疑惑,小声问:“小萍说江家祠堂里有几位夫人的像,我能不能看看?”
“大晚上的,以后再说。”江修文不愿,但余念依倔脾气上头,非看不可。
江修文没办法,备了两个大灯笼,让蜡烛烧得旺一点,拉着她出门。
黑夜笼罩下的江家安安静静,除了守夜的下人结队出来巡查,偶尔还伴着野猫野狗的嘶叫声,余念依听了,忍不住拉着江修文的衣袖。
她背后都已走出汗时才到了地,祠堂里头点满了蜡烛油灯,并不可怖。
中间挂着的是江家老爷的画像,旁边空出了位置,另一边规规矩矩立着两幅,余念依举着灯笼,橙黄的光顺利地滑过二夫人的脸,却在大夫人的画像上不由自主地停留。
她很确定,那天晚上,池塘水面上倒映的就是大夫人姚珍的脸,虽说画像上清晰靓丽,但神情错不了。
江修文看她目不转睛,好奇问:“认识啊?”
“那晚吓我的人。”余念依死死盯着对方,语气冷冰冰的。
“不可能,她早死了。”江修文随手抽出几根香来点燃,拜了拜插进香炉。
可余念依很肯定,当时还有个小女孩。
江修文也疑惑,他时常出门,短则三五天,长则一年半载,家里的事虽不过问,也知大概,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个孩子。
“我向来不信鬼神之事,所以,在我看来,便是人为。”江修文敲着香炉,“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,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。”
“你今夜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了。”余念依调转话题。
江修文也不忘跟她开玩笑:“我正好夜里无聊,出来走走,看见你房中却未掌灯,有些担心。”
“你没看见什么吗?”余念依好奇,“我和小萍吓得够呛。”
江修文摇头。
临走前余念依再次看了看那两位夫人的画像,又发现了不同,她拦住江修文问:“夫人们的画像出自谁手?”
“你的像是我画的,她们都是请的画师,杨照合。”江修文说完,煞有介事地看了她一眼,“听说他是你的先生?老夫人每年都会重金请他作画一次,年纪轻轻便有此功夫,实属难得啊。”
听到杨照合的名字,余念依低下头去,也不知心心念念的人儿到底是何种模样了。
世上万般哀苦事,无非死别与生离。
她嫁进江家,与曾经的懵懂挥手告别,还未探出芽,便已死去。
不过江修文为自己画像,却不像其他夫人一样让杨照合作画是为何?
想到这余念依有心慌张,现如今江修文是夫君,定不愿自己夫人的心思曾为他人所动吧。
淡月疏星正是闲步的好时候,江修文住的地方花竹满阶,屋内图书四壁,这等美景仍不能让余念依舒缓几分。
她心烦意乱地回到江修文房内躺下,满脑子里都是杨照合的样子。
虽不及江修文俊朗,但一身才气,足够她半生半世心意婉转了。
第二天一早,小萍叫醒了余念依,拉着她洗漱,向老夫人请安后匆忙启程。
看着满满两大车的东西,余念依很感激,这样回娘家,贴足了面子。
赶了大半天车,到了余家时,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。
对方上下打量余念依后恍然大悟:“你便是曾经余家的小姐吧?”
见余念依点头后,赶紧拱手说道:“我一直在这等候夫人。”
她好奇走进家门,环顾四周后发现不对,匆忙喊着爹娘还有清儿的名字。
整个余家,除了看门的人,连个人影都没有。
这时,看门人掏出一封信交给余念依,他痛惜说出真相,原来,出嫁当天,两位老人突然暴毙。
第二天,余家的房子,田地都被卖掉。
始作俑者却是一起长大的清儿,她还是给余念依留下一封信,字里行间满是嘲讽。
不仅是清儿,就连杨昭合也是满腹虚伪,他私底下早和清儿私定终身,两人当天就找出地契,将余家的田地卖个精光。
为了让余念依嫁进江家,杨昭合在给老夫人画像时故意将她一番吹嘘。
江修文听说后很是好奇,禀了老夫人想娶进门,之后便派媒人去请,无奈余家老太不答应,清儿干脆将余念依怀有其他的心思的事给透了出去。
就连成婚那天塞给她的烤鸭,都被清儿填满了迷药,目的嘛,便是让她昏昏沉沉嫁去江家,待生米做成熟饭。
不过两三天的功夫,余家就换了光景。
看门人叹息:“我既已等到夫人,事情也算是办妥了,还望夫人节哀。”
余念依两眼无神,茫然地看着厅堂,一切回忆似在昨日,突然阴阳相隔,怎能让她心甘情愿接受?
江修文轻脚走过去,将她拥在怀中安慰:“想哭你哭便是,我守着你。”
余念依像是得到指令一般,哭泣不止。
弄清楚余家两老所葬之地后,江修文扶着余念依离开了。
担心她崩溃,江修文直接命令车夫回家,不让她去祭拜,以免触景伤情。
余念依趴在江修文的怀中,一路沉默。
她恨极了自己,情同姐妹的清儿竟然心如蛇蝎,暗生情愫的心上人却如命运的刽子手。
他们刚到江家,便有下人来报,说是已经找到了清儿和杨照合,两人在奔逃的路上摔下悬崖,尸骨遭野兽啃食,七零八落。
至于卖掉田地所得的珠宝,早就不知去处。
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,到头来一无所有。
“多谢你帮忙追查。”余念依恭敬行礼。
江修文微微摇头:“在你嫁进来之前,我让人查过,杨昭合不单单是你的先生,还是心上人,原以为我是棒打鸳鸯,到头来却是救你一命,瞧瞧,身边最亲近的人想要害死你。”
“你是在笑我吗?”余念依有些恼了,拳头捏得死死的。
江修文摆摆手:“我哪里是笑,你是我妻,该好好疼着,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,现在你家已亡,以后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。”
老夫人这会儿急忙忙地奔过来,脸上哀戚:“我的儿啊,以后你可怎么办?”
“谢娘关心,我已无碍。”余念依安慰道。
“哎呦,还是依依大度,听说亲家尸身不过是草席随意裹盖、草草掩埋,那个狠心的人啊,连个死后好去处都不给!”老夫人呜咽哭诉。
江修文想拦已经来不及了,他想尽办法隐藏的事被老夫人“一语道破”。
果然,余念依好不容易沉静的心,再次扯了上来,差点晕倒在地。
又是一番安抚,平了她的哀伤,郭安再来报,说是刘家小姐等在书房多时,有急事商量。
江修文不得不奔去书房,余念依见状,不听老夫人的劝告,紧跟了上去。
她倒要看看,那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披着什么毛发,非要在丧失双亲的时候来添堵。
刘尚沁正在书房里把玩着那副画像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,好好一幅画断成了两截。
她见江修文有些怒,故意甩出委屈的脸来道歉:“你再画一幅就是,怄个什么气。”
余念依已经蹲在窗下偷听,抱着双腿咬着牙,对方是赤裸裸的挑衅啊。
江修文只得收起画像,语气有些不耐烦:“有事说事,没事请走!”
刘尚沁啧啧说道:“素闻江家少爷只谈利益,不谋情义原来是真的,余家虽不及许多名门望族,可有着让大伙都羡慕的良田林山,无奈余老爷不肯卖掉山林,你娶了余小姐,那些山林良田迟早收进手里。”
江修文听到这,冷冷一笑:“我江家还需那点东西?”
刘尚沁反驳道:“你当然不需,余家山林背靠运河,位置得天独厚,你要在那里建最大的港口,从此,江家的商行便多了通货贸易,不出多少时日,便可以将我刘家死死地踩在脚底下,你曾经答应娶我,不过是看中刘家的港口,和我联手也可阻挡老夫人的势力,若没有姓余的那小蹄子,我早是你的妻了!”
“就算没她,我也不大可能娶你。”江修文微微笑道。
刘尚沁手指撩拨着那副画感叹道:“自然,老夫人掌控不了我,不会让我轻易进门。”
“你误会了,我对她是真的……”
江修文话还没说完,门便被余念依撞开,她吼叫着冲过去抓住了刘尚沁的头发,曾经修习已久的大小姐气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,泼妇那一片展露无疑:“你撕我的画,还要夺我的夫!”
刘尚沁的脖子被划开了伤口,她使劲推开了余念依,蹙着眉头冷笑:“呦,这不是余家小姐吗?我忘了告诉你,你家地契就在我这,我买了你家所有山林田地,至于家宅,自然是卖给春香楼了。”
“你卖给妓院?”江修文将余念依护在身后,质问刘尚沁,“何必如此?”
“我做什么还需要你过问?”刘尚沁瞪着余念依,那势在必得的样子气坏了她。
这一次,余念依觉得自己输得彻彻底底。
可她就算是输,也要拼命扳回一局。
看着刘尚沁要转身离开,余念依突然抬起脚,朝着她的后背狠狠地踹出去。
随着一声尖叫,刘尚沁摔倒在地,痛得龇牙。
若不是江修文将她拉开,余念依非轮起拳头不可。
她抱着那副已破损的画,将自己关在房里。
刘家故意施加压力,逼着江修文道歉还要老夫人给个说法。
无奈之下,老夫人命令下人将余念依关了三天,不准吃喝,任何人不许求情,否则罪加一等。
不过老夫人念在她是江家新媳妇儿,命人偷偷端来羹汤,余念依推辞自己身体不适,连照面都不打。
江修文心中抱怨老太太,若不是她故意说出实情,余念依怎么伤心至此?
下人们议论新来的夫人脾气不小,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,可见何等的嚣张跋扈。
江修文清楚,那是余念依做给自己看的,气他把婚姻当做买卖,不看情义。
他命人每天做着不同的菜肴,还重换了园子里的花,只想她能开心一点。
而余念依也猛然发觉自己生气,竟不是为了杨照合。
她的小心思换了方向都是不知不觉。
躺到第三天,余念依总算被放出来,小萍特意准备了柚子水洗澡,老太太许是心里有气,故意让她跪着听了一整遍的经文。
园子里正好换上了开得艳丽的花,香气扑鼻,她百无聊赖地闲逛,就这么问到了江修文。
小萍告诉她,少爷出了门,丢失的货物有了眉目。
“可都能找回来?”余念依问道。
小萍摇头:“派出去的人说,在河道下游找到了漂浮的布匹。”小萍抬头看见晴朗的天兴奋地提议,“我们去街上走走吧,您一直窝在家里,还不晓得外头有多热闹吧?”
这一说,余念依来了兴趣,点点头。
两人从挤挤攘攘的街头走到另一头,余念依渐渐有了兴致,都知她是江家新来的夫人,各店老板都很谄媚,尽想着把手里的好东西推出去卖掉。
余念依喜欢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,买了这个又要那个,一时间手里全塞满了。她让家丁拿回去,只留下小萍陪着。
在一家茶馆前,余念依看中了一只猫。她很奇怪,偌大的江家连猫都没有,夜里听得见撕裂的猫叫声,青天白日却不见它们的影子。
看余念依想养猫,小萍忍不住提醒:“夫人,您还不知道啊,自从大夫人死后,江家的猫猫狗狗就会无缘无故丢失,大家都说,猫儿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,所以……”
余念依听得毛骨悚然,顺着小花猫的毛可怜巴巴地说道:“养养看吧,我保证好好看着,规矩江家订了吗?如果没定,那买了便是。”
小萍拗不过她,只得付了钱,嘴里念叨平平安安。
果然,刚走到大门,余念依就被郭安拦了下来,好心提醒,江家不适养猫养狗。
“我不信那些。”余念依不听,执意抱着猫进去。
郭安还是拦着,软言软语笑道:“夫人,您别让我难做啊。”
“看你长得倒精神,年轻相貌好,怎么脑袋瓜子不灵光,你不说就行了,老夫人要是不愿,我自己去说。”余念依不搭理他,推开对方径直走了进去。
“少爷说了,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你一个下人掺和啥?”小萍白了郭安一眼,扶着余念依进门。
刚给猫儿找了个笼子,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过来了,笑眯眯地看着猫问:“念依喜欢猫啊?”
“买来打发时间。”余念依行了行礼。
“我年纪大了,对这东西过敏。”老夫人的笑容带着严厉,“把它丢了。”
但余念依我行我素,她规规矩矩屈了屈身说道:“我保证它不跑。”
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收敛,有些怒了:“你不打算听我的话了?”
“您的话错了,我为何要听?”余念依反问,“老夫人您不让我做什么我便不做,那我与傀儡有何区别?不过是养只猫。”
老夫人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,笑容很适度放了放,让人捉摸不透:“你喜欢,那就留着吧,别后悔就是。”
待老夫人离开,小萍才敢摸了摸额头上的汗,她小声提醒余念依,整个江家,谁都不敢忤逆老夫人,哪怕是错得离谱,也要将错就错。
可余念依偏偏不,她的命是自己的,生活也是自己的,断然不会因为一个长辈倚老卖老葬送了自己的快活。
更何况,她没做错什么事。
可是,猫儿还没养熟,它便不见了。
傍晚时分小萍端来一碗莲子羹,余念依觉得爽口,便想到了猫,准备分点食物给它时猛然发现,笼子大开,猫儿不见了踪影。
余念依要去寻,小萍惊慌地拉着她的衣袖不肯:“夫人,夜里真的不适宜走动啊!”
“一定是老夫人派人抓走了它,你在这等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余念依瞧了瞧天,估摸着时间来得及,毫不犹豫地奔向老夫人居住的庭院。
可那里的贴身丫头却告诉她,猫儿不在,老夫人压根没回房,跟族里几位老人议事去了。
余念依准备在房中等待,被丫头硬着阻拦:“老夫人说过,除了她本人,任何人不准进去,就连我给她收拾房间,都在她的监视之下,夫人您别让我为难了。”
也罢,余念依跺了下脚,垂头丧气地离开。
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,余念依似乎听见猫儿的惨叫声,她停下步子仔细去听,越发觉得那就是自己刚买来的猫。
循着声音去找,硬生生地闯入一个陌生荒废的园子里,墙角种满了爬藤类的植物,脚踩在草地上稀碎作响,光线也细,一步开外的地方都觉得模糊不见。
余念依唤着猫儿,脚下一滑,竟然从一处斜坡滚了下来。
等她忍着痛爬起身,一条腿被什么东西刺中,动弹不得。
咬着牙拔下来,就着不明不暗的月光猛然发现,这是骨头!
一种动物的骨头。
待她低头,身下竟然全是动物的尸骨。
她想迅速离开,另一条腿却错了位,稍稍移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。
更恐怖的,是不远处蹲着一团黑影,嘴里正撕咬着什么,从那被拉扯的皮肉辨明,可不是自己买回来的猫儿吗?
余念依尖叫,她想要爬回去,一只脚被黑影死死扯住,对方开口说话了,声音嘶哑低沉:“夫人?”
“夫人,莫怕!”黑影颤巍巍地站起身来,伸出满是污泥的手,“夫人,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见到你,失礼了。”
“你认识我?”余念依歪着脑袋仔细瞧着。
黑影笑了,再次蹲下身子,摸了摸她错位的脚后突然一扭,只听啪的一声,余念依的脚成功合了位置。
“我长久不说话,声音都哑掉了,你是江家夫人,修文最中意的妻子,我又怎会不知?”
余念依有些惊讶,自己竟然会是江修文最中意的妻子。
“让你受惊了,我被奸人所害,关进不见天日的地洞中,后来终于逃了出来,眼睛不好见光,担心吓到人,只得夜里找点东西吃,江家猫猫狗狗多,我也是饿急了,找不到吃的,杀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”
黑影走近余念依,却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,“夫人是聪明人,应该猜到我是谁了,那晚我的孩子吓着你了,实属抱歉!”
余念依趁着那稀薄的月光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疤痕后,失声说道:“你是大夫人姚珍?”
“对,没想到我活成了这个样子。”姚珍嘶哑的声音叹息,看她想要坐下,余念依赶紧去搀扶。
“你不怕?”她好奇问道。
余念依摇头:“不过是脸上多了些疤,哪有人心可怕。”
姚珍点点头,轻轻抓起余念依的手,告诉她一些真相。
那天的火并非是姚珍亲手作践,等她自己发现时,已经来不及了。
死的人正好是房内的丫头,姚珍发现下人之间私会,还怀了身孕十分气愤,丫头三翻四次不肯招供,她只好丢了些银两将丫头赶出江家。
哪成想已被赶出去的丫头夜里偷偷地跑回了回来,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替死鬼。
“那你被谁害成这样?”余念依问道。
“还有谁,老夫人啊。”她冷笑道,“我一直被她玩弄在鼓掌间,那天,我从火里逃出不久之后便晕倒在地,老夫人看似救了我,却将我关进地牢,念在娘家世代从医,我懵懂知道一些,就着江家找到的草药,恢复了些元气。”
“老夫人为何如此?真是心狠手辣。”余念依浑身颤抖。
“还有什么,自然是权势了,我挡了她的道了。”
“现在我既知你的身份了,定会想办法保护你,都是江家夫人,也是可怜。”余念依伸出手来,“你放心吧,我见过你的事不会告诉任何人。”
姚珍却往后退了几步:“谢谢夫人好心,你带着我只会是累赘,江家大,他们找我不是易事,夫人请放心!至于我那孩子,生下之后,便偷偷给了一位故人寄养,若你真心为我,就请帮帮修文,终归是我对不起他!”
“为何这么说?”余念依追问,姚珍还想再说什么时,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。
她昂头看见一行举着火把照亮在头顶,再看姚珍,已不见了踪影。
若不是地上猫儿留下的血迹,余念依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。
余念依再次被带到老夫人面前。
老夫人瞪着眼,厉声呵斥:“你大晚上的跑出去做什么?”
“娘,您放心,我可没私会其他人,是我的猫不见了。”余念依认真说道,“就快找到了,又被家丁吓走了。”
“可发现了什么?”老夫人故意问。
余念依摇头,伸出腿指着伤口说自己被什么东西划伤了,疼晕了过去,醒来正好是下人们找来了。
老夫人盯了她一会儿,没抓住些许惊慌,这才展开笑来:“修文将你父母的灵位请到祠堂了,你以后祭拜便有了去处,他重新厚葬了你的父母,那几日瞧你心情不爽,也就没开口诉说。”
余念依感激不已,眼眶里的泪不停打转:“谢娘关怀!”
“你该谢谢修文,这会儿他应该快到了,去清理下伤口,等着团聚。”老夫人说完命人将余念依送回。
江修文确实到了家,还带来了余家的房屋地契。
余念依忍不住哭诉,等她看完赎回地契所需的条件时,不由地惊呼:“十倍的价钱!”
“那是你从小长大到的家,意义非凡,为你做点事是应该的。”江修文毫不介意。
“可娘那边怎么说?动用这么庞大的银两需要娘亲手里的印章,你可没有。”余念依有些担心。
江修文喝着茶,漫不经心道:“我好歹也是江家少爷,动用这点钱财伤不了它的根基。”
但余念依心里裂开了一条大口子,她擦干净泪,不知该如何感谢面前的男人,虽说是丈夫,但相敬如宾、关爱有加,倒是自己,时不时地摆出冷霜的脸来。
又想到杨昭合,自己是全心全意,没成想是喂了狗。
巨大的落差催生了无以伦比的感动,余念依扑过去,抱紧了江修文。
这一夜催生的不仅仅是感动,还有那浓郁的夫妻情义。
余念依第二日一早便祭拜了父母,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他们两老最爱的糕点摆上。
至于姚珍的事,余念依并未告知江修文。
若姚珍想要他知道自己还活着,怕是早就现身了,不愿出现,定是有难言之隐。
同为女子,余念依能感觉到姚珍爱着江修文,许是因为爱过,伤害过,才不敢轻易出现吧。
她正看着父母的灵位出神,小萍急匆匆跑来,说是族里几位老人还有商会的管事,正聚在议事厅,围攻少爷。
话还未说完,余念依将手里的香丢给她,冲向议事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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