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卢友文倒了十八辈子楣,才会上当娶你!你扼杀了我的前途,剥夺了我的幸福,弄脏了我的名誉,你陷害了我,使我无法成功,你是刽子手!刽子手!
这是一个连养家糊口本事都没有的窝囊男人对妻子的叱骂。可当初他是怎么说来着?他说对女友杜小双牵肠挂肚,没有安全感,天天担心小双被别人抢去,在这种心情下,他怎能写作?他要小双嫁给他,他安了心才能专注写作。
卢友文是一个以诺贝尔奖为己任的“天才作家”,虽然他从和杜小双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女,统共只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《拱门下》,还是没有稿费的那一种。
杜小双会对卢友文一见倾心,大约也是犯了许多女孩子的通病,一来卢友文英挺帅气,二来这个自诩为“天才作家”的年轻男人口若悬河,他谈文学谈写作,谈抱负谈理想,还谈诺贝尔奖,才气纵横得噌噌直冒。杜小双几乎是一下子就被他征服了,当时的小双眼睛里闪耀着阳光,面颊上流动着喜悦。
其实以现在女孩的择偶眼光来看,卢友文有一个致命的缺点——穷,不仅无房无车,还无工作无收入。一个男人再会夸夸其谈,就凭他一穷二白,现在的女孩早就请他好走不送了。
可在杜小双眼里,这不仅不是缺点,甚至有了同病相怜的共情。杜小双三岁失母,十八岁丧父,她寄住在父亲的老友朱伯伯家里,虽然朱家待她很好,和她同屋居住的诗卉还与她闺蜜情深,但说到底,终究是寄人篱下。
所以杜小双对同样孑然一身的卢友文一见钟情,并且极其崇拜他的才华。他们交往了七个月,卢友文没写出一篇东西,小双却天真地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人上人。
婚后的甜蜜期很短,因为“天才作家”卢友文写不出东西来,或者说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东西,偶尔文思顺畅,一天憋出个一两千字,一个不满意又撕了,更别说发表挣钱。总之,杜小双从和他交往到结婚一年多时间,没见过卢友文拿进来一毛钱稿费。
卢友文清高,从不操心吃喝拉撒的俗事,小双偶尔谈起,他就说小双拜金,用柴米油盐这种小问题来妨碍他写作,影响他前途。
丈夫不养家糊口,妻子养呗。杜小双用朱家送的钢琴在家里教小孩弹琴,卢友文很恼火,因为小孩子们单调笨拙的琴音干扰了他的创作,虽然没有小孩来学琴时,也不见他有什么创作成果,除了那篇没有稿费的《拱门下》。
卢友文终于在暴怒的咒骂中赶走了小双最后一个学生。家里没钱,被断水断电,卢友文可以点着蜡烛继续他的“写作”,虽然鬼晓得他写出来了什么。
直到怀孕的杜小双出门提水摔了一跤,卢友文才被迫出去工作,他怨天怨天怨老婆,他怀才不遇,他被家庭拖累,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,天生就该得诺贝尔奖,怎么可以为了微薄的薪水困在办公室里!
但杜小双从来没有拿到过丈夫的薪水,因为这位天才预备写一部关于赌徒末日的巨著,于是他去体验赌徒生活,然后自己就成了赌徒。卢友文的薪水根本连还赌债都不够,他哪里有余钱养家?
养家的一直是小双。在学琴的孩子都被卢友文赶走以后,她在朱家长子朱诗尧的介绍下,开始做一些写词编曲的工作,收入能够维持生计。一方面小双养家刺伤了卢友文的自尊心,一方面他又能逼出小双存下来生孩子的钱,再去翻本。
任何一个女孩子到了这个地步,怎么可能不后悔当初的有眼无珠?小双每次提分居,卢友文都会痛哭流涕地忏悔发誓,于是小双的母性被拨动,抱着他的头安慰他,发誓不离开他,原谅他所有的一切。
日子就在失望争吵发誓和好中继续,以至于到后来卢友文的誓言小双都能倒背如流。
但卢友文赌钱愈演愈烈,家里能偷的偷,能拿的拿,连结婚戒指都在赌桌上输掉。最严重的一次,卢友文抢走了小双的玉坠子,这是小双结婚时朱家奶奶给她的嫁妆,已经没有亲人的小双很珍惜朱奶奶这份疼爱。在和卢友文争抢中,身怀六甲的小双被推倒,卢友文抢了坠子夺门而去,小双支撑着去拍邻居家的门,是邻居替她叫了救护车,又通知朱家人。
小双早产生下一个女儿,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,她心如死灰。她对自己的丈夫最初是崇拜,后来是同情,然后怜悯,终于死心。她已经看清卢友文只是个眼高手低、力不从心的可怜人,而自己是他唯一的发泄对象。
这个婚姻失败了,可小双想的是既然当初选择了他,好歹得认命,认命的小双出院后还是回了那个家。朱奶奶在小双家住了一个月照顾她月子,据奶奶说,卢友文经常长吁短叹,什么有志未伸、造化弄人、穷途潦倒、命运不济……
而小双当着来访的朱家人,会公然嘲讽卢友文——对不起,我家的天才作家正躺在床上等诺贝尔文学奖从屋顶上掉下来,所以,他没有时间出来招待你们了!
婚姻至此,只余厌倦。
小双和卢友文在又一场大闹后终于离婚,其实如果没有女儿彬彬,小双可能老早选择自杀了,卧轨、跳河……
在琼瑶的作品中,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第三者的故事,朱诗尧虽然并不掩饰对小双的爱意,并且在她离婚后表明非她不娶,但他始终不曾以插足者的身份介入到小双和卢友文的婚姻中。
也许是因为没有第三者情感纠葛,作者只能延长小双和卢友文的感情线。所以小双虽然对卢友文灰心绝望,却依然爱着他(天晓得还怎么爱得起来!)
小双说,离婚后,她将等待,只要有一天卢友文拿着他的长篇小说回来,不管会不会发表,不管能不能成名,只要有那么一天,他们就破镜重圆。很明显,小双提离婚只是个手段,促使他奋发的手段,相当于给好高骛远又颓废度日的卢友文最后一针强心剂。
离婚后的杜小双不肯住在朱家,她带着女儿自己租房住,她怕卢友文误会她和朱诗尧。
在电视台当经理的诗尧给小双接了许多工作,小双忙于作曲编谱,忙于电影配乐,她的收入越来越多。
而卢友文却仿佛断线的风筝,一别数年,等到终于再有他的消息,卢友文已经是个肝癌患者,余生三个月。小双找到卢友文时,他披着一件破棉袄,乱蓬蓬的头发,满脸胡子,眼眶深陷,下巴尖削。
这几年,卢友文写了大半部《平凡的故事》,小双接他回来,为了让他安度余生,小双在外双溪畔租了一栋别墅(可见是真挣到钱了)。卢友文应该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,他把握每一分每一秒,在两个月内完成了作品。小双奔波着帮他印刷校对,在他去世前,赶着把《平凡的故事》出版了。卢友文看到了自己此生第一本,也是最后一本出版的书。
卢友文可以含笑闭眼了吗?他有什么脸含笑?
那些年他言之凿凿的诺贝尔奖呢?那些年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川端康成呢?如果不是前妻小双出钱出力为他奔波,他的作品出版得了吗?何况《平凡的故事》出版之后并不畅销,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文艺界的重视和震动,也仅此而已。就像一部电影,只有少数专业人士肯定,票房完全垮掉,导演好意思自吹这是一部佳作吗?
杜小双实在是很坚强很有独立性的女孩。其实在卢友文出现之前,她和朱诗尧已经互有爱慕,只差捅破窗户纸了。只是小双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,朱诗尧因小儿麻痹症跛足,两个人同样的又骄傲又自卑又倔强,反而容易起冲突。
终于卢友文出现,让同病相怜的小双格外垂青,他又是那样的神采飞扬、才华横溢,小双爱上了有着虚假光环的卢友文,义无反顾进入一个悲剧。
现实生活中,爱情至上的人往往婚姻失利,因为被爱情蒙蔽的双眼总有一天会看清现实。等到发现婚姻不是光靠爱情维持,失望后悔就开始吞噬爱情,仅有的爱情被吞噬干净后,这个婚姻也就不剩什么了。
一个好的婚姻,爱情是基础,物质也是基础,孩子是血脉的融合。还要至少有一项共同的爱好,这可以令两个人始终有话可聊。再有一两个共同的朋友,作用是夫和妻两个圈子既相对独立,又有部分重合。
而三岁失母、十八岁丧父的杜小双,她没有见过父母婚姻的美好样子,虽然朱家给了她温暖和关爱,但并不能弥补她心底爱的缺失。
缺爱造成了杜小双爱情至上,无限拔高嫁给爱情的幸福。带着亲手编织的光环,带着那么多崇拜和向往嫁给卢友文的杜小双,她婚姻的失败,是无法翻盘的注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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